“就只有這樣嗎？”姬神山初雪仔細觀察著夏至的表情，“如果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呢？”

夏至擡頭想了想，像是自語，又像是回答姬神山初雪的問題：“現在這個時代，還有什麽恩怨可以稱作‘不共戴天’呢？假如真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那我想……”

姬神山初雪安靜地等待著夏至的回答，千羽卻看到她放在座椅上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大概……”夏至自嘲地笑了一下，“……很多人說過我是一個善惡不分愚蠢透頂的聖母婊，所以，我大概還是會原諒對方的吧。”

在姬神山初雪僵硬著放松手臂的時候，夏至又補充道：“有句話叫‘冤有頭債有主’，還有句話叫‘父債子償’，可是我這麽個愚蠢的人，卻只想記得第一句呢。”

千羽輕輕地觸碰姬神山初雪，後者反應過來，連忙對夏至笑道：“這、這樣啊，我明白了。”

夏至好奇地歪頭看著粉色頭發的少女，關切地說：“雪姬是遇到什麽麻煩了嗎？”

雖然她幫不上什麽忙，但至少可以做一個傾聽者吧，夏至想，反正她就是一個“毫無原則的白蓮花”嘛，這是來生Online論壇上的某些人對她做出的評價。

語言真是一種輕浮縹緲的東西，任何人都可以隨意對另一個人定性，不管他是不是了解那個人，不管他是不是只看過她一眼，不管那些評價是不是他自己的腦補。

語言也真是一種沈重銳利的東西，任何不負責任的評價，都有可能在一顆潔白的心臟上塗下汙點，像是被邪惡浸染的鉆石，在硬度僅次於它的紅瑪瑙上面，劃下難以治愈的傷痕。

“啊哦，沒有……”姬神山初雪在夏至澄澈的目光中慌亂了一秒鐘，緊接著就恢覆了笑臉，“我只是忽然好奇……嗯，就是這樣。謝謝薔薇醬。”

夏至笑了笑，不以為意。

華麗的金馬車停在一個毫不起眼的巷口，這裏的空氣似乎沾染了現實當中的暑氣，在不經意地時刻，呈現微微的扭曲，看久了，會感覺建築物都會變成西方油畫當中的異形。

“就是這裏嗎？”夏至問。

姬神山初雪提著裙擺輕盈地跳下馬車，雖然裙擺並不長，可她的動作卻像是經過了無數次的訓練那樣優雅而自然。

千羽從馬車的另一側下來，聽到夏至的問話，輕輕地點點頭，然後站在那個空無一人的巷口，櫻唇輕啟，用系統難以翻譯的語言快速地吐出一長串陌生的文字。

這些文字就像是金色薔薇懷表中的音符那樣化做實體，蝴蝶般飛向這微微扭曲的巷口。它們遵循著某種規律，無聲地黏結在巷口的空氣當中，逐漸形成了一扇巨大的“鏡子”。

文字勾勒出橢圓形的鏡框，在成型的瞬間發出微微的光芒，“鏡子”的中央如同石子投入湖面，泛起一圈圈清澈的漣漪。

漣漪散去，夏至往裏看，對面不再是陰暗的巷口，而是人來人往的“集市”。

“快來吧，薔薇醬。”姬神山初雪牽起夏至的手，率先邁進“鏡子”當中。漣漪一般的鏡面吞掉了她的軀體，畫面詭異而又具有童話般的吸引力。

夏至跟著姬神山初雪進入鏡中世界，那就是被隱藏起來的“黑市”。

白色的羽毛忽然從天而降，夏至不由自主地擡手去接，這才發現自己原本裸露在外的胳膊不知何時已經被一層白色的“衣服”覆蓋。它們那麽輕，沒有一絲重量，就像是用空氣制成，絲毫不會阻礙行動。

夏至扭頭看向姬神山初雪，她同樣被白色的“鬥篷”遮蓋得嚴嚴實實，就連頭頂上原本聳立著的兔耳發卡都被兜帽壓下了。

“走吧。”千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晦澀沙啞，顯然經過了變聲。

夏至莫名心驚，她和姬神山初雪太大意了，竟然忘記使用偽裝，就進入了這個傳說中危機重重的黑市，雖然她還從未見識過黑市的危險。

三個白茫茫的人在人群中沈默穿行，沒有人對此表現出詫異，事實上，整個黑市中最常見的便是各種顏色的鬥篷和面具了。

看到別人的面具，夏至從背包中取出醫用口罩，給千羽和姬神山初雪一人一只，自己也戴了一個。

千羽在人群和岔道中穿行自如，似乎並不需要尋找Angelo的位置。夏至看著她挺直的脊背，感到有些疑惑。千羽和姬神山初雪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會認識Angelo，又為什麽對她毫無防備？

姬神山初雪砍掉了她的巴別木，這真的是一個巧合嗎？

千羽的腳步戛然而止，夏至差點撞上她，擡頭一看，前面是一個小攤位，黑布上陳列著夏至從未見過的武器與礦石，還有不知名的藥材，一位披著黑鬥篷的玩家站在攤位後面。

千羽剛剛伸出手，姬神山初雪就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起黑布的四角，然後收進了自己的包裹當中，同時，黑衣玩家的面前出現了幾大袋金幣。

“……”

不知道為什麽，夏至感覺千羽和對面的人同時露出了無語的表情，雖然她看不到。

千羽伸出左手，纖細潔白的手指一看就是少女獨有。這只能令手控玩家受不了的小手，輕而易舉地牽住了黑衣玩家的手，而對方並沒有掙脫，甚至連掙紮都沒有，熟稔自然地仿佛多年的好友。

四個人原路返回，一起上了馬車——夏至的蘑菇已經縮小，裝成掛件墜在夏至的背包上——然後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他們沒有看到，在文字組成的鏡面即將消失時，又一個人從鏡子中出現，黑色的鬥篷下面微微露出一截墨色繚繞的劍尖。

金色馬車在來生市的街道上一圈一圈亂轉，漫無目的地緩緩行駛，就像是中世紀的貴族們閑適地出游。

馬車裏，千羽解除了她的偽裝，坐在她身邊的Angelo卻依然是那副黑漆漆的裝扮，連兜帽都沒摘下來。

夏至和姬神山初雪坐在對面，一時無言。

“薔薇醬，我已經和安吉洛君溝通過了，現在你們可以組隊，也可以用私聊交談，只是，需要在這架行駛的馬車上，畢竟，安吉洛君好像還在躲避著什麽人呢。”千羽用私聊對夏至說。

夏至點點頭，給Angelo發了私聊。

“Angelo，你正在躲避的人，是你的哥哥嗎？”夏至開門見山地說。

Angelo沒有回應。要不是他的身體在隨著馬車的輕微顛簸而微微晃動，夏至會以為她又要像上次那樣“金蟬脫殼”了。

想起Neil凝視黑薔薇懷表時那受傷的神情，還有拜托她尋找Angelo時那種真誠的語氣，夏至深吸了一口氣，又說：“Angelo，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躲避Neil，雖然我是受他所托來游戲裏尋找你，可是如果你有什麽困難，不想對他說的話，也可以告訴我，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的。”

“咕嚕”，“咕嚕”，夏至的視野裏終於冒出了兩個私聊氣泡。她驚喜而忐忑地戳開，發現它們分別來自吳鉤霜雪和Angelo。

原來，李子瑕不知道什麽時候上線了，夏至竟然沒有發現。

“我把它賣掉了。”

“離開他。”

兩個私聊都是語音，都很簡短，一前一後，聽起來居然有些出奇的相似。

夏至有點疑惑，李子瑕聽起來好像很不開心，而且，他竟然把神獸白澤賣掉了？

雖然她把李子瑕送她的幸運幣當寶貝一樣保存著，一直都沒有作為普通金幣放進背包，可是這並不代表李子瑕也會像她珍惜幸運幣這樣珍惜她送給他的神獸白澤。

既然她已經把神獸白澤送給他，那他就有完全的處置方式，不管是留著還是賣掉，她都沒有立場說什麽。

只是，賣給今井菲……

這讓夏至心裏有些不舒服。

原來那並不是天使之城的家族守護獸，而是今井菲的坐騎啊。也許她在拍賣時就是騎著它去的，可是夏至沒有看到。

但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不和諧不舒服的念頭只是在夏至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她現在有更“艱巨”的任務，那就是Angelo終於回應她了。

實時翻譯有可能會出錯，可是“離開他”的列顛語版本並不難，作為高中生的夏至也學過，這麽簡單的詞組不可能出錯。

Neil對Angelo的關系一點都不像作假，可是Angelo不僅躲著他，還讓夏至也離他遠點，為什麽？

“為什麽？”夏至這麽想著，也就這麽問了，“你不知道，他真的很想見你，他為了找你，走了好多國家，找了好多我這樣的人，做了好多努力……”

“我知道。”Angelo的回覆依然簡短，讓夏至的長篇大論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你不想見他嗎？”夏至更疑惑了。

Angelo沈默了一會兒，說：“想。”

沒等夏至說什麽，他的下一條私聊又到了：“但不是現在。”

夏至快要被這個小孩搞糊塗了。

不，不應該稱他為“小孩”。因為夏至第一次見到是Angelo小時候的照片，所以先入為主地把他想成了一個小孩子，實際上，Neil早已說過Angelo的年齡，夏至知道，隱藏在那個黑色鬥篷之下的、那個白色軀體背後的真實的Angelo，實際上和她同歲。

她甚至知道他的生日，這在Neil平時的碎碎念中早已不是什麽秘密，2月16日，比她大了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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